焦點評論：中天換照案的法理與事實（洪貞玲） - 台灣蘋果日報

洪貞玲／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教授、NCC前委員

中天換照案的聽證會將於26日登場，以旺中集團為首所發動的保衛戰，激起支持和反對方的動員。旺中訴求很簡潔：關台就是侵害新聞自由，中天是因為立場不同而遭執政者打壓，甚至直指NCC（通傳會）是打手云云。這種議題設定過度簡化、誤解並且誤導，雖然有助於情緒動員，但是無助於釐清問題。台灣終究是個民主法治國家，唯有回歸法理與事實，才能正確看待中天案。

首先，「中天關定了」是個對未來的預測，預測基礎何在？不知道！從法律上來看，應該說的是，衛星電視是特許事業，領有執照的期限是6年，中天今年正好執照到期需要申請換發新照，能不能順利拿到新的6年執照，需要經過主管機關審查決定。審查的依據與面向是什麼呢？依據《衛星廣播電視法》第18條，主管機關除了審查業者的申請書及換照計畫書以外，應該審酌「一、營運執行報告、評鑑結果及評鑑後之改正情形。二、違反本法之紀錄。三、播送之節目及廣告侵害他人權利之紀錄。四、對於訂戶紛爭之處理。五、財務狀況。六、其他足以影響營運之情形。」同時，主管機關也必須依法制定換照程序、審查項目、評分基準及其他應遵行事項之辦法。

中天換照審查還在進行中，審查結果尚未有定論，是否因為觀點不同而受到政治打壓，應該需要檢視行政機關過去的行政作為，是否有違法濫權，是否有差別待遇。然而，旺中集團因為換照案而持續撻伐政府、攻擊特定人物，這些表現人人共見共聞，充分享受了批評政府的自由！

新聞自由有賴媒體自律

到底，新聞自由是什麼？美國大法官Potter Stewart提出第四權理論，主張媒體肩負著監督政府、健全民主的責任，而享有政府三權以外的第四權。依據司法院前大法官林子儀的見解，新聞自由包括媒體可以取得資訊、發表言論以及不受政治或商業力量不當干預的自由。作為工具性的權利，媒體應該善盡第四權的角色，報導事實、監督政府、服務公共利益與民主政治的健全運作。前述新聞自由，有賴媒體自律、良好的內控治理，以及新聞記者的專業自主，否則，媒體不配擁有新聞自由的特權。換言之，自由伴隨著責任，新聞自由不是絕對不受限制的自由！

身為經典著作《言論自由與新聞自由》的作者，林子儀大法官的論述廣受相關釋憲文所引用，也相當程度引導了司法裁判的方向。然而，國內一般論述在標舉新聞自由的大旗時，常常簡化為媒體與政府的對立關係，忽略資本的力量，也缺乏對於媒體責任的檢視。以中天換照為例，這家新聞台的表現，是不是善盡責任、專業自主，值不值得繼續拿到執照？才是關心這件事的人應該好好思考評價的！也是聽證會上業者、學者專家及社會各界應聚焦討論的！

就以善盡事實查證與公平原則這兩點來說，裁罰案例及相關料可供佐證。

媒體能夠無中生有嗎？相信任何一個有基本智商的人都會反對，因為新聞報導事實乃是基本ABC。中天新聞曾經報導韓國瑜陣營出訪新加坡，我駐星大使盯場的訊息，記者在現場拍攝畫面，連訪問當事人取得說法的基本動作都缺乏，事後證明所拍攝背影並非大使本人。中天新聞政論節目曾經討論農產品價格問題，任由來賓指控200萬斤文旦傾倒曾文水庫，引發譁然。此兩案經NCC裁罰160萬元，中天提起行政訴訟，也遭台北高等行政法院駁回。北高行指出，農產品銷售涉及到農民與消費者的權益甚鉅，中天未能查證事實，讓農民擔憂該訊息傳播後，將影響農產品交易秩序損及收益而心生不安，損害公眾視聽權益及公共利益。

違事實查證及公平原則

再者，媒體能不能造神？如果它是宗教台，那就無可厚非了！如果它是新聞台，就需要通過《衛廣法》公平原則的檢視。根據NCC的觀測紀錄、相關研究及媒體報導，選舉期間高比例的節目時間播出及美化特定人物，甚至政論節目主持人及來賓像是競選團隊成員訴求支持者一般，改寫了台灣新聞媒體的尺度！雖然公平原則並非以各打五十大板，或是給予不同陣營同等時間為標準，然而明顯不符比例的篇幅與立場，難謂公平。NCC對於違反公平原則發出多份行政指導。同樣情形，在英國Ofcom（英國通訊管理局）的廣電監理經驗下，已有多起開罰案例。

事實查證及公平原則，是新聞專業的基本支柱。這些原則具體載明在相關媒體的自律規範中，也包括中天的自律規範。因此，媒體長期違反新聞事實查證及公平原則，反映出自律機制不彰的問題，即使主管機關要求設置倫理委員會與獨立審查人，但似乎難以看出有效的協助新聞品質改善。而中天的新聞走向與品質產生極大轉變，與媒體轉手後，現任資方的統御風格又有直接關聯。那麼，新聞自由由與新聞品質由誰決定呢？

檢視NCC是否依法行政

結果是，截至至今年9月底，中天遭NCC開罰高達逾千萬元，案件數及金額遠遠高過其他新聞頻道。那麼，它還能依法領有執照，繼續播出品質有相當疑慮之新聞嗎？電視頻道是特許事業，接受《衛廣法》監理必須負擔內容責任。如果一旦領有執照就有萬年保障，才叫新聞自由，新聞媒體何須遵守法律做好新聞呢？同理，如果它的表現及相關作為對於台灣社會及公共利益的影響，還在新聞自由及監理法規能容忍的限度內，也應該還中天一個道理。

相信聽證會中的各方陳述，應能在前述基礎上提供社會檢視本案的更充分資訊。而作為主管機關的NCC，是批評者所質疑的政治打手，還是未能善盡監理媒體作為的怠惰者，一切要從審查的實質與程序面是否依法行政來檢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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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ctober 24, 2020 at 03:06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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