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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真正在找的,是那種真實活著的感覺。」鄭宗龍新作《定光》透過肢體和聲音綻放自我! - 哈潑時尚 (台灣)

鄭宗龍愛拍照,曾買專業相機拍個不停,現在卻單純僅用手機,他拍工作、排練、巡演路上風光;拍不工作時吆喝朋友深夜上山,躺在大自然裡感受到的樹、水、雲影,再以修圖軟體修出當下心境。新作《定光》有取自錠光佛的寓意,也暗含自然光影的因子;這一期,我們從攝影,窺看鄭宗龍的日常手拍,積累成可觀的創作養分。

個性矛盾 時不時找石頭砸自己的缸

「我最近把房子賣了。」鄭宗龍說。舞作取名《定光》,他卻決心挑戰居無「定」所的生活,長租三芝山上民宿,離最近的便利商店10分鐘車程。每天順著山路滑水道般滑進燈紅酒綠大染缸;入夜,像巡狩收操的鷹回到山腰的巢,甩甩翅膀,乾濕分離回到暫時的家。

鄭宗龍愛水也怕水。愛水,常將水光瀲灩做為劇場燈光效果,與林強論創作也常約八里渡船上;怕水,恐餘生身陷染缸,因此像幼年司馬光上山找石頭,砸自己生活的缸。

「我想測試自己能不能接受山居生活,住到更自然的地方自給自足。」鄭宗龍逐漸厭倦每天按大廈電梯、收包裹、訂外賣反反覆覆的日子,「我認同『心遠地自偏』這句話,但自知程度不到,在都市像跑圈圈的老鼠。當然,經營一座劇院舞團沒辦法說走就走,但我渴望創作和我嚮往的生活能接軌……。」自承個性矛盾,境與人,自由與限制,從眾或獨行,「比如說住山上其實超不環保,不開車根本上不去,但電動車目前我也買不起……我就這樣來回矛盾。」

聽愛山人說過,上山不難,難的是決心下山。鄭宗龍知道自己在山路上,上或下還未明朗,但他真心愛大自然,山居歲月也多少減緩了心裡那股實驗室跑圈圈老鼠的焦慮,「我最近很愛聽大自然的聲音,不像聽一般音樂隨著旋律變化心境,自然聲沒負擔。有時吃完晚飯,坐在民宿院子聽整晚蟬叫,分辨不同蟬種,問自己這時該跳什麼舞?」

鄭宗龍的舞作時常探討身/聲如何在場上發生,《十三聲》舞者甚至曾懷疑自己真能在台上亂吼亂跳?「但我心裡想的其實是小時候看《百戰天龍》(MacGyver)的身體經驗。每次片尾曲出來,我就會自創歌舞在電視前吼跳。」童年經驗影響,小時往自然跑所以現在嚮往山海,從山居生活找自己;小時愛自編唱跳,長大成了職業編舞家,仍未忘童年無拘束唱遊,原來每齣舞作其實都是部尋龍記,最核心的命題是尋找。

新作《定光》讓舞者從爬山開始

「有人說我的舞作跟音樂關聯很強,其實我不會任何樂器,唯一會的鋼琴曲是學聲樂的姊姊手把手教的《愛的羅曼史》(Romance De Amor)。小時候,父母下班後擁有電視的完全管治權,我跟著老爸看了好幾年《豬哥亮歌廳秀》,文夏、豬哥亮、洪一峰……這些人的身體和聲音一直在我心中。」雙親雖忙,但絕對把最珍貴的時光留給家人相伴,每次過年訪完親戚就開車玩臺灣,「我爸開一台老福特,車上插兩支麥克風,沿路邊唱1970、1980年代閩南語歌曲邊環島。可能因此我長輩緣很好吧,老歌我都很熟。」

《定光》除了實驗更多元的舞蹈發聲/生方式,鄭宗龍更希望舞者跟他一起找各種可能。進排練場,舞者第一項功課是坐著聽,其他干擾都迴避,等心漸靜,引大家聲音冥想,圍圈發聲對應像複音梵唱。鄭宗龍也讓舞者練習模仿自然聲,「大家眼歪嘴斜,試著模仿自然裡的蟲鳴鳥叫,閉眼一聽,真的很像置身自然裡。」

《定光》也帶舞者爬合歡北峰。一方面許多舞者的工作因疫情暫停,較有時間參與排練場外的活動,再來因鄭宗龍認為向自然學習有其必要。一輩子跳舞的身體穿上限制頗多的登山鞋、攀岩鞋,反而能在障礙中尋找新身體;穿過艱困地形看到的開闊風景,也讓舞者得以重新思考動作/舞蹈之於自己的關係。大山大海給身體的感受與在都市排練完全不同,這點鄭宗龍從小就知道。

出走,與自己、大地對話

有次演出結束,自己織了一張心網把自己困住,狀況不好,訂了臺東的民宿狂睡3天,睡醒,執意徒步走到花蓮。先走臺9線,從臺東到瑞穗,跨過海岸山脈,再沿著臺11線到花蓮,一雙破鞋、一雙眼睛,一支拐杖、一支手機。「沿途我跑去秀姑巒溪泛舟,因為只有自己,所以必須和陌生的一家人同船,他們也納悶這人孑然一身是怎麼了。」鄭宗龍笑說,「衝到溪口一出海,一座石碑寫著『人定勝天』,我心裡想的卻是『莫與天爭』。」

「我的野營裝備就是睡墊和睡袋睡覺用,衛生紙和沙拉油生火用;釣竿是必備,缺一把獵刀還在找。」鄭爸喜歡釣魚,一家人常去鄭媽老家附近滿月圓園區的近山野營。鄭宗龍大學加入登山社,但童年全家入山溪釣的回憶依然是最容易上鉤的回憶之魚,「我是野溪掛的,沒有水就好像少了什麼。溪谷很美,風景轉個彎就不同,甚至攀上一顆石頭看見的地貌就截然不同。我現在每年仍維持5次以上的溯溪釣魚,背二十幾斤覺得自己體力好像變好了,回城市之後恍若隔世好幾天。」

「我習慣一個流域釣一兩隻,就往下個流域移動,逆流而上溯溪而釣。某次急著趕路,被魚鉤纏住手指,是最深刻的回憶。」鄭宗龍難以抹滅的溪釣經歷不是漁獲,而是面對自然的恐懼,「天黑了,周遭溪水林聲轟鳴,插進食指的倒鉤卻怎麼都拔不出來,搞了十幾分鐘才脫身,手指也脫了一層皮。」無論走山游海,印象至深的卻是揮之不去的恐懼,「縱使那條我15歲就跟爸走的古道,現在每次打頭陣走第一,還是怕;野營時我喜歡躺樹幹休憩,睡前也總是一陣害怕;站在磯石海釣,大浪撲來儘管離我一段距離,好恐懼。」「為何害怕自然?除了敬畏,更怕自己太渺小吧。」

從框內到框外 用修圖反應當下心境

鄭宗龍關鍵字如果要挑一個反白粗體標記──矛盾。愛自然與怕自然不違背,越是默念「心靜自然涼」反而越靜不下來越燥熱。「我常自我矛盾,生活跟創作能否更真實靠在一起?其實很羨慕農民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生活狀態,不被時鐘限制而是根據節氣運作。農人作息並非休閒,而是將勞動做為工作換取生存所需。無論透過編舞或是其他方式,比如搬到山裡,我的職業能不能跟大自然有更深的連結?但現實面我早已習慣都市生活的一切,工作型態也無法遠距離。」

高中選修攝影課,第一台單眼第一張黑白底片拍的是陽明山彩色玫瑰花。後來他買了徠卡黑白底片機,一路拍到去美國駐村,把半年補助存作旅費,從東岸開車到西岸體驗傑可.凱魯亞克的《在路上》,「到大峽谷的時候一拿起相機,突然發現一路上都在取景、找角度、拍照,好像錯過了當下真實的體驗。於是我把相機收進背包,回臺灣就送給同事,從此沒再擁有相機。」

現在他用手機隨拍,特愛反覆修圖的過程,把實境變想像畫面。「我會先用內建軟體、再用Instagram修一遍,好像自己能『干預』什麼的感覺。」他也嘗試關閉社群媒體,但現在身處自然,行為自然而然,他用社群記錄生活,也像線上攝影展,「我編舞不會從攝影角度思考,但劇場原本就是個框架,演出在框架中流動、發光,無論作品內裡的光或場景實際的光,這是我不斷思考的。」

這次的音樂設計林強與張玹,跟鄭宗龍一樣習佛許久。他們在佛書讀到一尊出生時大放光明的古佛「錠光」,決定以祂為舞名,拿掉「金」邊以示對神祉的尊重,「取名《定光》,希望能有『在當下透過肢體和聲音綻放自我的光亮』、活在當下的感覺。」鄭宗龍努力找,每部創作都是一齣尋龍記,我在創作裡跟在自然裡能不能是同個我?在生活中與工作中能不能是同個我?老鼠跑圈圈,如果每一圈都能跑出自己獨特的風采,每圈都跑出不同的成績,老鼠是否能自信於所作所想,自傲告訴世間自己精采活過?敢作決定的人必定是克服了後悔。「我真正在找的,是那種真實活著的感覺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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